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Gravity /上 (狮心/合志解禁/2.1w字)

感谢喜欢着狮心以及参与和购买合志的每一个人。


合志余本还望带走

 

Gravity

 

CP:狮心

BY:温生


正文:


00.

It's been a long time coming.

 

濑名泉的背脊贴近红砖墙,目光下垂锁在腕表推移的秒针上。冷气从积水的墙角顺着墙壁往上攀,摩挲过他只着一件衬衫的背。地中海气候带的城市有着湿冷的冬季,夜色在鳞次栉比的楼厦间缓慢地悬浮,喧嚣的灯光破坏着沉静的夜,铺陈在他水蓝色眼底。那眼底的光坚定深刻,明明灭灭。

时间紧张得把每一秒都往碎了碾,直到秒针再次指向顶端时,濑名泉将袖口拉直,转身移动的那一瞬间——从他身后隔着两条街的地方传来了喧天的剧烈爆炸声——水蓝色的眼睛眯起来,嘴角上扬起微微弧度。

四周的住客都骚动了起来,有人趴在窗口张望,有人跑下楼查看情况。这个地方在城市里的风评并不好,几条老旧的街巷里住着各形各色的人,腐烂和暴力在潮湿的空气里发育膨胀着,政府都不把这里的治安维护当回事。也可以说是放弃了改造这区域的想法,任其变成城市垃圾的堆放处和废物转运站。濑名泉和他的小队从接到任务起就在这里蹲着三天,几乎能以肉眼看到这里的空气都散发着糜烂的气息。

炸弹如他所料地爆炸了,濑名泉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另一颗炸弹,一颗哑了火的炸弹,等其自己走向他的埋伏。

在一片嘈杂喧哗声中,濑名泉还是能凭借多时的听觉训练敏锐地判断出,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向自己所在的巷子逼近。他放下手臂,聚精会神,一只手摸向了别在腰间的枪。

爆炸处的烟雾也漫了过来,灰尘里掺着灼热因子。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濑名泉在脑海里计算好了逃犯跑过这个巷口和自己出手的时机,手指刚将枪套上的锁扣摁开——有一只干燥发烫的手顺着他的腰际按住了他拿枪的手,下一秒有气息贴近他的后颈。还有抵上他另一侧腰眼的冰冷枪口。

“濑名探员。”

他听见身后人发笑的声音,深沉油腻,像体型肥大的两栖爬行动物蜿蜒摸索过他的脊背与后颈,来到他的耳后。邪恶低温的鳞片不怀好意地滑过他的肌肤,几乎要割进他紧绷的神经。

算错了什么。濑名泉再次眯眼。

“以为我会和其他人一起往那一条街跑吗?就算你们这帮好事的警探猜到了那枚炸弹是我们安排的障眼法,但——”枪口往里捅了捅,紧迫感让濑名泉握紧了拳头,“自作聪明的兔子永远是会自食其果的。你们在这里蹲了多久,难道我的人会没发觉吗。”

这时那脚步声停住了,一个矮个子的男人抱着两个漆黑的皮箱站在巷口。那男人看见巷子里的景象,只是安静地等濑名泉身后的男人下达指令。

“老地方,等我。”对方冷笑出声,“我还要陪我们辛辛苦苦蹲了三天的濑名探员玩一玩。”

矮个子男人转身跑开了,濑名泉还未发声就被男人抽走了腰上的枪,后脑勺被按住往墙上磕,整个人都紧贴在砖墙上。“濑名探员啊,你在我的地盘上暂住了这么久,我是不是应该收点费用吧……”

濑名泉不屑地开口:“浅井,你最好……”

“哈哈哈哈哈哈——”

一串明亮爽朗的笑声在街巷的上空响起,利落地划破了紧张凝重的空气。那笑声——濑名泉再熟悉不过了——应该是从一侧砖墙上的窗户里传来的,在逼仄的巷子里用力拍打着两壁。他的神经绷得更紧了,片刻间大脑里不作任何想法,讶异后他又镇静下来。而身后压制着濑名泉的浅井因这突如其来的笑声瞬间警觉起来,大声呵斥道:“是谁!”

回应浅井的只有从窗口撒下来的纸页,很厚一沓,飞舞散乱开。像腾飞在黑夜里羽毛凌乱的白色飞鸟,扑棱着双翼,缓慢地滑行直至降落到地上。濑名泉几乎能听见那些白鸟翻飞时与空气摩擦的声音,他甚至想为此发笑,喉咙里滚动着因这个滑稽幼稚把戏而产生的低笑。

浅井被这散落在半空的纸页牵扯住了视线,他多疑地抬头望了一眼。而濑名泉把握住其抬头的空档,双手往后握住按着自己后脑勺的手,发力一拧一旋,在浅井未来得及动作时迅速地扣住其另一只持枪手的腕部,利落地将枪卸下来。长腿一扫,把枪扫得远远的。濑名泉身手敏捷,身体重心下沉转了半圈后将浅井的双臂后拧反剪在后腰,膝盖用力一顶,把人给按到地上。

一套擒拿压制动作结束后,最后几页纸才平缓地落到濑名泉周围。他蓝眸里滑过犀利的冷意,嘴角挑着,对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浅井说道:“……现在到底是谁,自食其果呢?”

濑名泉用皮鞋后跟蹬着浅井的后脑,直到自己手下的组员赶来从他手里接手罪犯。

“码头,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他向一旁待命的组员下令。活动了下手腕,捡回自己的配枪,还从地上拿起了几页方才突然落下的纸,借着路灯光仔细地看。

“那组长呢?”

濑名泉看着纸上张牙舞爪的涂鸦,和一行行跳跃的音符,那在喉头堵了好久的笑终于溢出口。其实还带了点咬牙切齿的不甘心。

他说:“我还要去抓一个人。”

 

01.

Can you hear my heart beating?

 

平淡无奇是属于大多数人的,浓墨重彩都是逾矩和危险。濑名泉在很小的时候就清楚这个道理。

他有优秀精致的面孔,修长挺拔的身段,高于常人的智商和反应能力,以及在涉猎领悟领域都能取得名列前茅的不凡成绩。这一切都让他在一群同龄人中显得出类拔萃,熠熠发光。仿佛先天的功底和后天的点缀已经铺平了他的人生路,脚下踩的是金光闪闪的阶梯,旁人望尘莫及。

但在从小到大绵延不断滔滔不绝的褒奖赞美声中,他听见自己心底那告诫:别夸了、别听了。

沉重又沮丧的声音,像漆黑夜里叩响了四面无窗无风的屋子的、紧锁的木门。

而他的母亲捧着他的脸颊,目光慈爱深情,孜孜不倦地告诉他:一定要站上去,泉,要在那光束的中央。然后把他的头抱在胸口,低声啜泣。

那时年幼的濑名泉还保留着点无知懵懂,他站在形形色色的大人之间,张望着他们的悲伤和匆忙。葬礼上成群结队的黑色色块在他面前筑起了好高的一堵墙,墙体颜色单一得让他感到刺眼。他沉默地想,什么时候可以下一场雨,把这些大人披着的沉重严肃的黑色冲刷掉,露出里面五彩斑斓的滑稽滑稽的五彩斑斓。

但他无法继续自己的天马行空,因为他的母亲走过来,牵住他的手,让他向一位位来宾行礼。一道道目光扫过他瘦小的身板和苍白的脸,一个个向母子牵扯出的同情和善的笑容。

——为什么不哭呢那孩子?

——是因为已经哭累了吧……他还那么小啊。

——可看起来就好冷漠啊……

——可能是因为父亲离世,性情大变了吧……

……

仪式中掺杂的闲言碎语钻进濑名泉的耳朵里,曲折爬行在他的耳道中。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也听见了,因为一向温柔善目的母亲在这时凝住了脸上的表情,攥紧了他的手,虎口锁住了他的五指。力度有点大了,他感觉到疼痛。

哭出来,泉。他的母亲压低了声音说,哭出来。

年幼的濑名泉抬头看着咬紧嘴唇的母亲,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整张小脸看起来狰狞又好笑。可眼眶还是干涩的,他真的,一颗眼泪珠都挤不出来。

作为儿子,他应该为自己英年离世的父亲流眼泪的,流越多越好、越汹涌越好的眼泪。在旁人口中,是生活突生的巨大变故,让一直以来都生活在幸福平顺中的小孩子吓到脆弱易碎,吓到快木楞了。但濑名泉自己是知道的——他只是不习惯用向往崇敬以外的情感去面对自己的父亲,那位总是站在舞台中央,身披光束、优雅地旋转起舞的父亲。

在母亲的监督和好几任名师的教导下,濑名泉一直在学习芭蕾,“是那位芭蕾舞家濑名先生的独生子呢”类似的话也一直围绕在他的周身。无形的压力匍匐在他还没有完全展开的肩膀上,在他的耳廓边不怀好意地吹着气。他每一次旋转、起跳,都想将其甩走摆脱,而到舞蹈结束,那样的压力会在他疲惫喘息时突破屏障钻进他的身体。

晴天雨天,快乐和沮丧,濑名泉的母亲总是在不远处看着他,目光深邃而极富赋穿透力,笔直地看向他。他有时会想,母亲到底是在看他,还是在他的舞蹈身影中看已逝的父亲。

母亲说,一定要站上去,泉,要在那光束的中央。

要在舞台光束的中央垫脚旋转。

——所以如果不是遇到那个人,濑名泉会一如既往认为自己将一直与这样的期盼渴望纠缠,与头顶刺目的灯光纠缠,与赞美掌声纠缠。不畅快地,直到达到了旁人所要求的地,以金色镀名广为称赞;或是达不到,最终像耗光了电量的过时的人偶,东倒西歪地堆在舞台厚重的幕布里。

如果不是遇到那个人,他会真的以为听话规矩比浓墨重彩的放纵要来得好。

 

十六七岁的天空蓝得透亮,有喜欢他的女生将其比作他那双蓝眼睛,可爱又真诚地,装进转交给濑名泉的樱色信封里。

濑名泉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把收到的情书塞进桌洞里,继续计划起放课后需完成的练习计划。教室在上课前是嘈杂不停的,嬉笑打闹和八卦争吵的声音盘旋在四周,而濑名泉早已习惯了这些。风将窗外清冷的春意吹进来一点,扑棱棱地落在他的课桌上,他从日程本上抬起眼来,准备伸手将玻璃窗关上。

教室门口有人起了争执,围了点人,其中惯例有总在班上耀武扬威横行霸道的大块头。濑名泉随意一瞥,注意到陷在人堆中的一顶亮橘色的头发,左右乱晃、一蹿一蹿的。没办法,那人头发颜色太显眼了,像画布上着色慷慨的黄昏,明亮到一下子就能抓住旁人的目光。

濑名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看那个大块头仰着下巴冲那橘发男生说:“哪儿来的矮子?是低年级的吗,进错教室了?”

“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去呀——”有人嬉笑着接话。人堆里冒出一阵嘲笑声。

而那橘发的少年挤出了人堆,这边的濑名泉刚好看见少年那张确实看起来青稚年少的脸,两条小短眉气恼地挤在一起,脸上是不由分说的严肃。濑名泉看其穿的是校外的私服,一手夹着课本一手插兜,而袖子和裤腿看上去都还不合身。他挑着眉,猜测来者的身份。

少年仰头盯着大块头开口了,声音落得很低沉:“同学,马上上课了,请你回到你的座位上。”

个子不高,说话时却十分有气场。

看热闹的同学们中有人发出了惊呼:难道是新来的那个音乐代课老师吗……

围在大块头身边的同学有的在发愣,有的在窃窃私语。大块头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以为自己真的是招惹了代课老师,刚在那幅欺负人的拽样绷不住了,面露闯祸了的懊恼神情来,乖乖退回自己座位上。濑名泉坐直,看那自称是音乐代课老师的人单手正了正自己的衬衣领,挺直腰背大步走上讲台,环顾了整间教室,最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

月永レオ。

一笔一划,字体看起来有点幼稚可爱。

濑名泉莫名地发笑,晦密的笑声卡在喉咙里更像声清嗓的咳嗽。很小声,周围的同学都没有为此侧首,但讲台上那位小个子的代课老师却瞬间扭过头来,看着窗边的濑名泉,片刻的愣神后朝他露出一个灿烂莫名的笑容来。

他收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笑容,把笑声咽了回去,打开了课本。心想着,是他不擅长对付的活泼爽朗自来熟类型。

月永レオ作完自我介绍顺带了一串笑声,课堂气氛活跃了起来。上课期间有一名女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月永レオ走下讲台上前交涉了两分钟,那名女老师就匆忙致歉拿着自己的教案离开了。濑名泉看着这位代课老师的背影,暗自猜测他的年纪。

年纪没猜到,代课老师却像是盯上濑名泉一样,一堂课点了他三次回答问题:

“那就……坐窗边的那个,蓝眼睛的同学——啊,有两个啊,是看起来酷酷帅帅的那个喔。”

“这个问题……由之前那个……好的!你终于看向我了!”

“还是坐在窗边那个同学吧,烟灰色卷发的……就是你!哈哈,看上去……更像是鸽子灰呢……”月永レオ没问出实际的问题却先把濑名泉的头发嘀嘀咕咕点评了一遍,把站起身的他晾到直尴尬他才忍不住主动道出自己的姓名:

“濑名泉,”他朗声说道,“我叫濑名泉,老师。”

台上的月永レオ抓了抓自己黄昏色的头发,绿眼睛笑得眯了起来。他微笑着问他:“是‘春天’的那个‘泉’吗?”

濑名泉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是的,是‘春天’的那个‘泉’。”

之前没有关上的玻璃窗又吹进来了风,如滤了日光的泉水一般潺潺地往室内淌,温柔细无声的春意大方给予。回答完问题后濑名泉坐回座椅上,那一瞬间,他胸腔里那颗被春风悄然卷起的心脏也落回了原处。

——那是十六七岁的濑名泉没有感受过的感觉,即便是在舞台中央完美结束自己的舞蹈,周遭响起了掌声喝彩声褒奖声。头顶的光束再笔直再亮烈,都没有如此近的地,靠近他跳动的心脏。

在后来的几堂音乐课上,代课老师月永レオ又在变着法儿刁难濑名泉。都独独针对他,让班上同学都怀疑这个代课老师是否与濑名泉有什么过节。考他刁钻的曲名或者是音乐家的冷门八卦,要他在听过一段滑稽离奇的音乐后说出对其的理解,甚至,要他唱一首小语种民谣。

“……”

唱完最后一节,在全班的憋笑声中,濑名泉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了。在这之前,班上没有人听过濑名泉唱歌,更没有人想过这个冷淡优雅的芭蕾王子几乎五音不全,不会唱歌。

台上的月永レオ笑得更是过分,直接埋头到讲桌下面,隐约还能看到露在外的肩膀在抑制不住地发颤。

濑名泉捏着音乐课本,良好的教养和秉性让他仍旧笔直地站着,没有害臊到夺门而出。

直到躲着笑了好久的月永レオ终于站直了,手还在揩着眼角笑出的泪花。终归还是由衷地说道:“セナ你……你的声音明明很好听啊,但,只要认真练习,还是可以唱好的!”一对翠绿眼睛眨巴眨巴,像是试图把刚才偷笑的事实掩盖过去;不知道这个代课老师是怎么从嘴巴里挤出发音那么别扭奇怪的称呼的,引得班上又有笑声。

而听到如此评价的濑名泉攥紧了课本,直视着月永レオ的眼睛说道:“不用了,我不需要把唱歌练好。”

……

把唱歌练得再好有什么用呢,明明每一次上台需要的只是踮脚旋转。

 

02.

Can you hear that sound?

 

走过转角,濑名泉看到月永レオ撇着嘴一手插着兜从办公室里踱出来,他往办公室里张望了眼,看见中年秃顶的教导主任怒目圆睁地指着月永的背影还在骂。骂话的大概内容就是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胆子大到假扮老师讲课私底下旷课逃学真是气人得不行。被骂的人倒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暇样子,摇晃着一头凌乱张扬的橘发走出办公室,空出来的一只手还在挥动在半空中打着节拍。在这个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之前,濑名泉还在猜测他脑袋里回旋着怎样的曲调。

“啊,セナ!”月永レオ单脚跳到他跟前,不再是之前站在讲台上的那幅正经样子,看起来更加机灵少年气,兴冲冲地同濑名泉打招呼。

“啊,月永老师。”濑名泉也学着对方滑稽古怪的语气,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还忍不住戳对方伤口,“今天下午的声乐课还是由您来代课吗?”

谎话被揭干净了,月永レオ也不遮掩躲闪,还把理由说得理所当然:“我哪里会写那个教学评估啊,那么麻烦的东西居然是每周都要写!烦死了烦死了,这个代课老师我就让会写 的人去当好了——”

濑名泉感觉好笑又好气,“喂,明明是你这个胆大包天的笨蛋学生要假扮代课老师吧……”

“被笨蛋学生假扮的笨蛋老师骗到的人——还不是笨蛋!”月永レオ凑到濑名泉面前,做了个鬼脸。吐息的热气扑到对方脸上。“セナ也是笨蛋——”

濑名泉还来不及反驳,就因为面前这人说话时的声音太亮嗓门太大,办公室里的教导主任站出来火冒三丈作势要把他们轰开。月永レオ回头又朝着教导主任摇摆脑袋吐舌头做鬼脸,拉着濑名泉的手就跑开了。

全班都被这个矮个子的橘发少年耍了,知道真相后的同学们甚至对月永レオ萌发出不寻常的崇拜来。尽管濑名泉称这种崇拜感情是被集体欺骗后,为自己的愚蠢无知找寻合理出口的间接性理由,或者就是欺骗的后遗症。濑名泉不想给自己曾经的相信找理由,也没有得什么崇拜后遗症,先前之所以相信月永レオ音乐代课老师的身份,可能只是因为其站上讲台那刻足以震慑高中生的气场,以及其出色的音乐素养和专业的知识储备。要知道,就算是真正的音乐教师,也很难在不加思索的情况下坐在钢琴前即兴作曲。作出的曲子还那么悠扬悦耳、富有感染力。

还有一件事是让班上同学感到不可思议的:假扮老师还旷课多日,这么严重的情况,月永那人居然没有被教务处请家长!

而成为校园传说焦点的当事人平静得就像身处台风眼,坐在天台上咂咂嘴,还不以为意地挑走了濑名泉便当里的红彤彤的小香肠。“因为我没有家长可以请啊。”月永レオ蹭到濑名泉身边,低声解释道,捕捉到濑名泉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后又补充,“我只有个妹妹喔——她是宇宙最可爱最善良的天使,她是最美好的花朵。啊!她的存在就是命运给我的救赎了吧,我要为她创作一千首歌曲,为她写一千首赞美诗——但文字,呜,セナ……怎么办,我一点也不擅长华丽精致的文字,它们在与我为敌!”

濑名泉把剩下的那个小香肠也挑进了身旁人的便当盒里,想起了这个人之前交给自己修改的那篇作文,语句不通还天马行空。“文字没有抱怨是你要同它们作对就很不错了吧,你的文章真的是……”

月永レオ皱起眉头吵着:“啊啊啊就セナ你不许说我的毛病!……我也是知道的呀,所以,所以填词这样的事情我都是交给ルカたん的——要不以后也把作文之类也给可爱聪明的ルカたん吧!”

“喂喂,你可是个高中生,作业什么的应该……”

“对喔,身为高中生的哥哥怎么能麻烦妹妹呢,呜,那样肯定会累到ルカたん的!”月永レオ为此苦了脸,不打招呼地就把头斜靠在濑名泉的肩膀上乱蹭,力道突如其来,惊得濑名泉险些没扶稳放在膝盖上的便当盒。

已经接近夏了,午后的日光大片大片地在头顶泛滥着,好像富裕极了,可以不遗余力地泛滥到这个绵长的季节过去。天空还是那样的蓝,濑名泉抬头看一眼,就觉得自己会溺死在里面。他想:夏季就是最长且过得最慢的季节了,每一日每一时每一秒都可以在阳光无尽的灿烂中被延长,阳光里的少年能做的事情都拘束在这个年纪里,他们漫无目的地耗费着自己应以为傲的旺盛精力捱啊捱。没办法,他们手中只有这个。

濑名泉曾经以为,自己会倚仗着少年人的精力和为数不多的出众天赋耗完这段时日,面无表情又无动于衷地混进,因时间鸣起汽笛而推搡着行走的那拨人里。风光和沮丧都是一般的色彩,只是在别人眼中、在灼灼以盼的母亲眼中才那样的界限分明。

十六七岁时的他,无论是站在舞台上还是行走在人群中,都像是被阳光灌溉得茂盛的、修好了枝桠的树。未来仿佛清晰又模糊不明,让藤蔓都任其生长,让飞鸟都任其死亡。

所以濑名泉不知道这样一个自己,是怎么走近月永レオ的;或者说,他不知道月永レオ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这样的自己的。

——那还是年轻蒙昧到会相信相似的人之间存在引力的年纪。

他们总是走在一起,在旁人眼中,他们的关系是出奇的好。毕竟没人会料想到,平日不苟言笑一派正经甚至偶尔看上去还苦大仇深的濑名泉,会和这样一个空降的闹腾鬼才走得这么近。

而那个刻在别人眼中是优雅沉静的濑名泉,会和月永レオ溜进无人的礼堂,听后者弹一首又一首或高昂或低缓的乐曲;会情愿让其教自己发声唱歌,即便这是以后派不上用场的;还会为其创作的歌曲填词,在页末标注好其中生僻难懂的词汇的意思;会与其吃同一份便当,第二日还会想到那人忘记带便当了而特意多准备一些对方爱吃的;会共享晨曦和霞光、晴昼和雨夜;会因为月永レオ的笑而笑,会因为月永レオ笔下流淌的音乐而听到海潮……

午间时濑名泉趴在课桌上小憩,偶尔微微抬头去看那个在窗台上趴着、手捏着笔在纸上飞舞涂画的人,会去猜测月永レオ口中脑海中的名曲创作时是怎样一派盛景。阳光在其张扬洒脱的黄昏色头发上跳跃起舞。濑名泉伸出拇指食指打量着那头乱发,啊,都已经长到齐肩的长度了,不扎起来吗?他肯定是嫌麻烦吧,但不扎起来应该会更麻烦吧……比如风一吹就会马上糊一脸的样子。

想到这,濑名泉会忍不住笑出声,而那个被暗自嘲笑的人并不知道对方发笑的原因,甚至会回头高声宣布着“セナ是我的缪斯,セナ的笑容是我灵感的宝库之钥”之类的、让人听了脸颊耳尖发烧的话。而他还没那么习惯,还只会埋下头嘟囔一句“好吵啊你”。

就是这样的,他把从小圈画的那一小片天地分了一半出来,去盛满那个人带给自己的如光似水的美好。

濑名泉听月永レオ这样说过:

“セナ啊……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吧,只是对自己太吝啬了。”

当时是月永レオ以寻找灵感为由拉着他半夜溜到图书馆上的塔楼,缩着身体挤过发了锈的栏杆。夜风从很远的山岗流淌过来,环绕了他们。少年人靠在一起,分享了一句又一句藏得发陈发旧的独白。其间月永レオ指着夜空那轮银色的月亮对濑名泉说:“……就像那面月亮喔,セナ。明明沉默不语地,在这个孤独寂寞的夜里照亮了那么多人,给予这片大地那么多温柔的明亮——却从来不看看自己,其实是在发着光的。”

明明光线稀薄,濑名泉还是觉得自己能看见身旁人在说这话时那双晶亮清澈的眼睛,是像青草像浅苔的翠绿色,又像在山林的静谧夜里悄然发光的湖泊,夜风轻而柔地掠过它们便泛起了粼粼的波光。是被光和雨水淋透了的翠绿色。

濑名泉闻言愣住了,平日里能对这个人说出口的,那些狠狠的发言或者是刁钻辛辣的吐槽,这时都乖顺地融化开了。他听见心口有什么曾经剧烈的情感——那些曾经饱经创伤到几近麻木的、后来凝结成有形晶体的情感啊——都轻轻缓缓地化开了,落下来了。

然后他开口,声音压抑又低沉的:“哪有……你说的那样好啊……”

而月永レオ还觉得自己的褒奖形容不够,他挪动身体更加贴近濑名泉,两人的手臂都贴在一起,彼此的体温在接触的那片肌肤上无声交换着。他只说了很短的一句话,却说得像一首短诗一首短歌。

他说:“セナ比那更好。”

 

濑名泉转身跑向撒落乐谱的那栋楼房,步履急促地爬上楼梯,来到那个窗户边上。喘息声还没有从他的胸口退下去,心跳也还躁动得厉害。窗口前没有人,但边上的遗落下的纸笔还证明着之前有人停驻的事实。他沉下呼吸,向前走了一步,窗外昏黄粘稠的路灯灯光刚好落了一束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照清楚他脸上的遗憾与不甘。他弯腰整理起地上零散放置的纸,就着灯光查看,上面依旧是一列列纠缠跳跃的音符。

他不知道那个人在这里呆了多久,久到把手中这一沓纸都填满乐谱。

翻看了几页,看到了有一页纸上用铅笔画着一个男人,侧着身体倚靠在一面砖墙上。画中男人神色凝重,眼睑下垂,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一处上。——濑名泉认出来了,这是几分钟前还计划守株待兔而没有预料到变数的自己。

濑名泉指节发力,攥紧了那张纸。独自沉默长达半刻钟,他才缓缓开口:“月永レオ,你还想躲多久?”

这句话如同是一个一厢情愿的赌约,又如石凿凿地掷在这个昏暗深沉的楼道里。他其实没那么有底气,他知道自己胸膛里的心脏正在一拍接一拍地、重而急促地跳着。而他在赌个什么呢?——他赌的是那个人究竟有多想自己,想到当自己走近时都舍不得那么快离开。

而当等待的沉默临近高潮时,从身后上一层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这一刻濑名泉知道:自己赌赢了。

“セナ啊,也太狡猾了……果然是在乌烟瘴气的警厅里面学坏了!”

月永レオ从黑暗里走出来,窗口拨下的光晕随其步下楼梯的动作一点点地漫上他的身体,最后在漫及其鼻翼时停下。那双翠绿深邃的眼睛还任性地停驻在阴影中,不给濑名泉窥探其中情绪纠缠的机会。濑名泉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对方,看到那人身上皱巴巴的西装和散开的领口,露在光中的下巴都比以前更加消瘦如刻了,棱角愈发分明,还有那黄昏色的发尾长得已经散乱过肩了。整个人,就是一副没把自己照顾好的样子,粗糙又颓废。

他有好多话想讲,有好多问题想;但看不清月永レオ眼底起伏与否的情绪,他知道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开口时,只是隐忍过头的一句:“你,来了多久了?”

月永レオ勾起嘴角,“嗯……大概就比セナ晚到一刻钟吧。セナ你可是半点儿都没有注意到楼上的我呢。”

“我是说,”濑名泉皱眉,手上的纸页被攥得嚓嚓发响,“你来这个城市多久了。”

“セナ真的想知道吗?我怕セナ知道后会生气啊……”月永レオ说着往下走了两阶,终于把眼睛抛光在光线中,那还是濑名泉熟悉的并轻易为之内心动然的绿色湖泊。安静又明亮的,像上帝慷慨馈赠给山野的祝礼。那湖泊随不知名不知来历的风起了波澜,那个人走近说道,“我已经在这儿等セナ等了好一阵了,是你太慢了哦。”

又是这样。

濑名泉的心闻言一沉,密度清浅的烦躁却浮到心口上。又是这样,和之前的好几次一样:明明是因为其他任务来到一个地方,却在各种刻意或非刻意情况下发现面前这个被通缉的诈骗犯就在附近逗留,甚至还会留下点故意为之的蛛丝马迹让濑名泉知道:他月永レオ,就在不远处。而后知后觉的濑名泉总是能感觉到被欺瞒后、和任其逃走却束手无策的无力与焦躁。那不好受极了,许多次濑名泉都告诫自己要冷静应对,却还是能被月永レオ的消息线索带动起剧烈的情绪。

终于现身于濑名泉眼前的人不放过刺激他的机会,或许是觉得他面色的反应还不及自己所料想的。月永レオ继续上前走,带着夜色的清冷气息和温热的呼吸贴近濑名泉,他还是比濑名泉矮上半个头,说话时要以上目线看着对方,看上去是一派无辜又煽情的样子:“那是因为,我真的,好想セナ啊……”

“……”

濑名泉的沉默落到了低谷,等他心跳的节奏跟上月永レオ的坦白时,几乎贴着他面颊分享彼此的吐息的人已经迈到了他身后。他匆忙回头,看见月永レオ单脚跨上窗台,冲他笑着挥手:“下次再见了——我的濑名探员!”说完翻身跃下楼,灯光和黑夜吞没其潦草飞扬的发尾。

他全身的神经都因此绷紧,俯身往楼下看时,发现月永レオ已经坐上一辆敞篷的锃亮轿车的副驾驶了。驾驶座上的黑发同伙反应极快,一踩油门就驶出这条街巷。

 

“月、永、レ、オ。”

是黑夜咬碎了它月光白的牙,往藏蓝色的云层里咽。

 

(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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